黑白团子大眼萌

莲子·怜子(上)

  素续缘背着药筐上山时正碰上阿吉父子,阿吉爹左手拎着一只山鸡,右手托着背上的阿吉,嘴里念念有词地数落:“说了不让你来!现在好了吧,摔着了疼的是你!”


  “续缘哥哥好!”阿吉笑眯眯地给素续缘打招呼也没忘跟父亲顶嘴,“男子汉大丈夫,怕疼不是真英雄。”


  阿吉爹气得拧了一把他的屁股蛋,小阿吉就在那里哎呦哎呦地怪叫:“续缘哥哥救命,续缘哥哥救命啊。”


  素续缘也看见他左腿裤子撸得高高的,露出来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。他快走两步,迎上父子俩,捧起阿吉的小脚丫仔细检查起来。


  “怎么崴得这么狠?”


  “非要抓山鸡,鸡是抓着了,臭小子就知道傻乐,掉坑里了。”阿吉爹没好气,“素小大夫,严重吗?”


  “还好,还好。回家用冷帕子敷一敷,我一会采点活血化瘀的药,晚点送到你家去。”


  “谢谢素小大夫,你真是人俊心善。”粗犷汉子怪不好意思地憨笑,“来的时候,正好尝尝你嫂子的手艺。”

  

  父子俩说着吵着就下山了,能听见阿吉爹教训阿吉,也能听见阿吉顶嘴。


  “咱俩上山亲兄弟,打猎父子兵,以后我也一定是打猎的好手,今天是意外。”


  “臭小子!少说大话。”


  “我还不是为了你啊!不知道是谁,上次上山累得半死,在那缠着娘给他揉揉。”


  素续缘目送父子俩下山,听到二人的对话面色难明,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,好半天咕哝一句:“还挺孝顺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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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嘶,疼疼疼。”续缘瘪着嘴叫饶。


  素还真一边给他胳膊上药,一边安慰他:“好了好了,就弄完了,再忍一忍。”


  “爹亲,我是不是很没用啊?”


  “怎么这样想?今次多亏有你帮了爹亲的大忙。”素还真揉了揉续缘的头顶,笑着夸奖他,“上阵亲兄弟,打仗父子兵。还是续缘最知吾意。”


  “嘿嘿嘿,嘻嘻。”素续缘就这样生生笑醒。睁眼看到的是青翠的床帐,他心里一惊,猛地坐起四下顾盼,没看见千思万想的人,才颓然倒在床上。


  梦里父亲的容貌不甚清晰,连眉目都是模糊的。太久了,太久没回琉璃仙境,他几乎都快忘记爹的样子了。要是能回去该多好啊……


  回去?!


  素续缘是从床上跳起来的。时局艰辛,不正是自己帮爹亲排忧解难的好时候,当然,凭爹亲的本事用不着自己给他出主意,可是……万一呢?这个梦有来历,一定是爹亲也在挂念我,我们父子俩虽相隔万里,心里却都在惦念对方,一定是爹亲需要我。


  想到这,他简直一刻都待不住了,赤脚跑到书桌前,匆匆磨了墨铺好纸就洋洋洒洒写起来:


爹亲亲启:


世事艰难,妖魔横行;乾坤不辨,宇内蒙尘。当此多事之秋,深感爹亲为黎民百姓谋生计之苦心,儿子不才,愿为爹亲驱策,重整宇内,再塑乾坤。


  这信字字真心,句句实意,实是续缘一腔真情流露。写完他自己又读了一遍,突然发觉这话说得野心勃勃,甚不得体,只能团了扔到一边,舔笔重写。颠三倒四改了又改,字字句句无一处不小心措辞,到第五遍时,终于点了点头,仔细将墨迹吹干,将书信折好封在信封里,才出门寄信。


  他思虑周全,即便下定决心要回琉璃仙境帮爹亲共抗魔道,手头的事也要办好才行。李奶奶的老风湿,张爷爷的颈椎病,这小村庄也没有夫子,平时都是自己教那些适龄的孩子们读书识字,这些事都要一一安排好,他才能放心回去。书信先到家,也好让爹亲有个心理准备。


  去三日回三日,第六日的傍晚素续缘正在草拟孩子们的往后的书单,素还真的书信就这样不期而至。巧英同着一群半大小孩风风火火闯到素续缘家里:“续缘哥哥,有你的信!”


  素还真这封信比以往的都长,既向续缘说了些生活琐事,也简单陈明了当今时局——情况不算明朗,但也不是最坏,最后再三告诫续缘安心退隐,不要轻举妄动,他必须好好的,自己这个做爹的才能放开手脚,毫无后顾之忧。随信同来的还有一只雕工精湛的木头青鸟,尤其是青鸟的眼睛,活灵活现,拿起赏玩时还会一眨一眨地开合。


  素续缘拿着青鸟观摩了几圈,撇了撇嘴:“送个玩具来算怎么回事,还当我是小孩吗?”


  “续缘哥哥不要给我吧!”虎子伸手就想摸。


  行比心快,素续缘立刻站起身把手举得高高的:“让你爹给你做一个去。”笑话,给他摸着还能回到自己手里?


  几个小男孩一看这架势就冲着素续缘做鬼脸,“嘿嘿,续缘哥哥好小气。”“续缘哥哥这么大了还玩玩具。”素续缘撸起袖子作势要打,一群孩子就像林间的鸟兽一样,一哄而散,笑着闹着跑回家去了。


  可惜这封信并没有打消素续缘回家的念头,他把小青鸟放在床边,照旧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。他计划得很充分,再等两天上山采最后一次药,分给有需要的村民,他就可以回家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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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远行的人少有半夜启程,可素续缘安排好一切后,只觉得心急如焚,当真是“归乡情似离弦箭”,一刻也耽误不得。


  床头的青鸟僵硬地动了动头,看着他一边检查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,一边自言自语:“今夜就出发,脚程快一点,能提前半天到琉璃仙境。”半天,这可是半天呢!


  就在一切准备停当,素续缘打算落锁出门时,远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——术法鸿雁披星戴月迢迢而来,尖尖的鸟喙叼着一封信,正落在素续缘的手臂上。


  他直觉这封信不是好事,即便信封上留有爹亲的笔迹“续缘亲启”,他也不打算拆阅,反正马上就要回家,再多的话不能听爹亲亲口说吗?他将信揣进包袱里,走向门口。“啾!”术法鸿雁振翅而起挡住他的去路,似乎他不看信,就不放他走似的。


  僵持再三实在是拗不过它,素续缘只能投降:“我看,我看总行了吧!”


  无知小子,岂敢狂言?战场之上,才子尚且无用,更何况汝……


  这信言辞激烈,一面教训续缘学识浅薄却自以为是,一面斥责续缘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。素还真从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儿子说过话,续缘简直以为这是谁在假冒爹的名义戏耍自己,可字迹就是父亲手书,真真做不得假。


  他一连忙了七八日,全靠“回家”这股劲撑着,精神头看着还行,其实早就疲惫不堪。这封信恰似霹雳雷霆,狠狠击垮他的精神支柱,一时间他只觉得头晕目眩,眼前阵阵发黑不能视物。心知自己情况不对,素续缘赶忙摸索着稳住身形,缓过劲儿时人已经坐在床边,只是胸闷气短喘个不停。


  各种念头争先恐后闯进脑海,或许真是谁矫了笔迹冒充爹亲?爹亲不想我涉险故意说这刻薄话?不该不该!他怎么能这样曲解我的好意,知子莫若父,他难道不知我一片冰心?总不能真觉得我是他的绊脚石,有我这样的儿子折了他清香白莲的名声?


  头痛欲碎,素续缘泪如雨下,说不清是疼的,还是委屈的,他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还在想:这世上或许真有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的怪招,否则他怎么会这么痛苦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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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这夜一个又一个噩梦纷至沓来,素续缘时而梦到他们父子俩为了鬼王棺大打出手,父亲被他一掌击飞血溅黄土,或许那个时候他就恨着自己。时而又梦到爹亲浴血赶往希罗圣殿救自己,心里还没刚刚暖和点,就听见父亲怒骂:“看你干的蠢事,丢尽我的人!”


  他知道这个人绝不是父亲,却还是忍不住悲伤,他想解释,可到嘴边只剩下呜呜的哭泣。


  “别哭了,别哭了。”


  是谁?是谁在说话?


  “别哭了,续缘哥哥,醒一醒,醒一醒啊。”


  素续缘几次尝试,费尽气力终于打破黑暗,入眼处是阿吉担忧的神情:“续缘哥哥你醒了?好点没有?”


  阿吉崴着脚还是素续缘送的膏药,听说他要回家,阿吉爹娘就商量着给他纳了双鞋,阿吉来送鞋时正发现他一个人倒在屋里,病得不省人事。许是因为操劳过度又风邪入体,他高热不退已经昏迷两天了,幸亏被阿吉发现,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。


  阿吉看见他醒过来,就去给他端药。素续缘还有点发愣,缓了一会才想起来给自己把把脉,普通的风寒,将养两日就好。他摇摇头,心里暗笑自己不争气,这下回家的行程又要被耽误了,想到回家,他突然变了脸色,发疯似的在床头枕畔一通翻找,果真找到一张纸……


  “不自量力”、“学艺不精”、“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”、“三脚猫的功夫少给我丢人现眼”、“真把自己当天下第一?我看是天下第一可笑”……


  这可真是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,素续缘脸色惨白,捏着信不知所措。


  “续缘哥哥吃药了。”阿吉端着黑乎乎的药汤走到床边,看见素续缘双目无神面色悲戚,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怕苦,故而体贴地安慰他,“续缘哥哥别怕,我给你准备了饴糖,都是阿爹买给我的,可甜啦,我每次生病吃苦药,阿爹都给我买饴糖吃,吃了药病才会好。”


  他学着大人有模有样地吹着药,又说起自己病中是如何如何被父母疼爱照顾,素续缘一下就想起那天山上的相遇,想起阿吉父子斗嘴下山的情景。


  原来……是嫉妒啊!阿吉真是让人嫉妒!


  “机关算尽称第一,不如邻家小阿吉。”素续缘笑得很是凄凉。


  “续缘哥哥,你怎么了?”


  “我替阿吉开心。”


  “可是,你在流泪啊。”阿吉被他又哭又笑的样子唬得不行,“你是不是中邪了?我用不用叫阿爹来看?”


  素续缘接过药一饮而尽:“不用,我睡一觉就好了,让我……让我一个人静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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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转眼四个月过去了,年根底下到处是风雪肃杀的寒冷,可人力又要扭转天意,于是处处张灯结彩,热闹非凡。四个月里素续缘收到屈世途五封家书,但是他没回过,他在和琉璃仙境某人冷战,不接受任何人调停。


  与其说是和某人冷战,倒不如说是和自己冷战。病好之后他就想通了,果然没两天就听到风声,魔道猖獗,正道衰微,正应了他的想法——爹亲是故意的。战况不妙,爹亲故意写了那封信就是不想自己回去。


  想通后,素续缘就开始恨他,恨他明明知道自己最想得到他的期许、鼓励、称赞,最想陪在他身边,但他偏偏用诋毁、教训、斥责,把自己推得远远的!留一个伤心痛苦的儿子偏安一隅,苟活着感谢父亲冰冷的爱。


  恨他,更恨自己!恨自己真被他骗到,为这封虚假的信真情实意地病了五日,真情实意地流了一斗又一斗的泪。想想那几天的丑态,他就觉得这信里说得对,自己意志薄弱,毫无城府,根本不配做清香白莲的儿子……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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